在天壇公園裡遇見的票友伯伯,唱花臉唱得很來勁呢!        

        天壇除了那座膾炙人口,長得像滿清皇帝圓圓頭冠的祈年殿,佔地遼闊的公園面積還有園內所植的數萬棵松柏可是為北京人天造地設的大舞台。才剛踏進大門,就看到有個中年女人隨身帶著手提擴音器,那可不是一般的大聲公,而是用來唱卡拉OK,麥克風還有ECHO的那種專業配備呢!她一個人站在路邊自得其樂唱著歌,搖擺的肢體、投入的表情,好像在選秀節目上登台的選手。她的腳邊並沒有放著讓人丟錢的容器,她在這遊客眾多的天壇唱歌並不是為了賣藝討飯吃,只是因為來這裡唱歌才會有人看。她是特地來這裡唱歌給人看的。
 

        還沒走到祈年殿,我又被遠處傳來咿咿啞啞的胡琴聲吸引過去。循著胡琴聲往前走,前方早已包圍了一群人,站在長廊中央,相貌粗獷的中年漢子手拿摺扇,待琴師充當鑼鼓點的「ㄘㄤˋ──ㄘㄟˊ──」口令一下,中年漢子開始唱起來,那行當居然是個嗓音渾厚,彷彿由丹田直通腦門的銅錘花臉!唱完了一段,琴師拉了過門,另一位看上去比較斯文、精瘦的中年伯伯跟著唱起來,哦,這個唱的是老生,只見他看著琴師,雙手用力的起勁打節拍,好配合節奏愈來愈快的流水板。我不是京戲達人,不知道他們在唱哪齣戲哪個橋段,但是兩人雖然只是著便裝,沒有粉墨示人,卻不難聽出他們十分融入角色,歌聲裡似是雙方陷入一種激辯的情緒。圍觀的人們多是頭髮花白的老先生,饒富興味的插著腰搖頭晃腦嘴裡哼哼低吟、或是蹺著二郎腿點頭頓足,唱罷了大喝一聲「好!」,接著這叫好聲便一呼百應,還有人拎著一只鳥籠來溜躂湊熱鬧,啊,這不是那些清末無所事事,專愛養鳥唱戲鬥蛐蛐兒四處閒遊,據說生活最頹廢墮落的八旗子弟嗎?!
 

        章詒和在《伶人往事》裡對於某次她聽見公園裡唱戲的情景寫得非常動人:「初春的風送來胡琴聲,接著,是一個漢子的歌吟:『終日借酒澆愁悶,半世悠悠困風塵……』我聽得耳熱,他唱得悲涼。」我不像章詒和經歷過如許人生的大風大浪,千般坎坷磨難,但天壇公園裡這種融合了清末遺老的調調還有像《燕蘭小譜》裡寫的,戲園子裡的市井氣味深深令我著迷。
 

        決定結束觀看,繼續邁步前往祈年殿,胡琴的過門又在我背後不疾不徐拉起來,那是我最熟悉,凡是看京戲的人一定能哼的「登登登登~~里得兒隆~~~」京胡的音色,別有一種餘韻不絕的滄桑。


        走累了隨處在長凳坐下來歇腳,眼前就是幾個著短汗衫,捲起褲管、頸子圍著毛巾的大叔大嬸在閒話家常。你看他們若無其事的各道溫涼、若無其事的用毛巾擦臉拭臂、陡的就面不改色的把一枚鴕鳥大毽子往空中一拋開始踢起來。三個人圍成一個圈圈互相踢給對方,毽子就這樣輪流被不同的腳踢到空中、下墜之後自有另一隻腳去接,和布鞋擊出啪啪的清脆響聲。不可思議的是大叔大嬸們神態非常輕鬆自在的變化各種招式:用腳弓、腳背、腳掌、甚至抬起大腿頂,姿勢媲美愛耍帥的足球員,但毽子總也不會掉到地上,北京人似乎有這種談笑間施展驚人絕技的特質:行雲流水舞著太極劍、還有把扯鈴拉得嗡嗡作響直似大鵬展翅的老先生……我也記得某天傍晚散步經過故宮後門的護城河邊,遇見一個仰望天空,微笑得好安詳的老人,仔細一看原來他在放風箏,一抬頭發現他的風箏在遙遙九重天外縮成一個小黑點,那自然是需要相當精湛的技藝才辦得到的。
 

        頗堪玩味的一點,就是北海公園、天壇這些地方都是必須付門票的。北京絕對不是找不到一處免費供人休閒運動的公共場所,但是這些大爺大娘們選擇花錢來這裡唱歌、運動,那是因為他們喜歡被觀看。所以在這些知名的景點,你不會看到誰唱歌唱得荒腔走板、誰的太極還是踢毽子扯鈴根本還生澀不成氣候。北京人也許是先在家裡潛心苦練,待技藝琢磨純熟,便踏出家門來到城裡尋找旗鼓相當的伙伴、或是接受遊客們好奇而讚賞的目光。北京人不只愛好合唱京劇民俗技藝,他們也樂於自炫,並且享受自己成為被遊客注視的對象。這些大爺大娘們也許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像蘇珊大嬸一樣一炮而紅,要登上水煮蛋(國家大劇院)表演的機會恐怕也是相當渺茫,可是北京人這樣落落大方,四處皆可除地作場的氣概,讓北京除了擁有豐富的古蹟,更能輕易欣賞到多彩紛呈、宛如百花齊放的表演藝術,這真是北京人最可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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